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19）最高法民終261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廣州潤鎧勝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住所地：廣東省廣州市天河區(qū)五山路246、248、250號1602自編1603A。
法定代表人：賴欽祥，該公司總經(jīng)理。
委托訴訟代理人：唐小梅，廣東潤平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山東勝利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住所地：山東省煙臺市經(jīng)濟技術開發(fā)區(qū)長江路77號中信大廈28層2801室。
法定代表人：王鵬，該公司總經(jīng)理。
委托訴訟代理人：袁冰峰，北京大成（青島）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丁晶晶，北京大成（青島）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被告：廣東恒潤互興資產(chǎn)管理有限公司。住所地：廣東省廣州市天河區(qū)翰景路1號金星大廈2101房。
法定代表人：賴淦鋒，該公司總經(jīng)理。
委托訴訟代理人：黃福軒，廣東廣信君達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被告：賴淦鋒，男，1975年9月21日生，漢族，住廣東省廣州市海珠區(qū)賞湖街36號1103房。
委托訴訟代理人：唐小梅，廣東潤平律師事務所律師。
上訴人廣州潤鎧勝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潤鎧勝公司）因與被上訴人山東勝利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勝利公司）以及原審被告廣東恒潤互興資產(chǎn)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恒潤互興公司）、賴淦鋒股權轉讓糾紛一案，不服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魯民初104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于2019年2月20日立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開庭進行了審理。上訴人潤鎧勝公司、被上訴人勝利公司以及原審被告恒潤互興公司、賴淦鋒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xiàn)已審理終結。
潤鎧勝公司上訴請求：1.撤銷（2018）魯民初104號民事判決第二項；2.變更（2018）魯民初104號民事判決第二項為：潤鎧勝公司支付勝利公司違約金19007102.83元（截至2017年12月20日的違約金為13052642.22元，2018年1月1日至潤鎧勝公司付清款項之日的違約金為5954460.61元，暫計至2018年12月20日，以141137614.40元為基數(shù)，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基準利率計算）。事實和理由：（一）一審判決按照年利率24%調(diào)整本案違約金利率沒有法律依據(jù)，且調(diào)整后利率過分高于違約造成的損失。應當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計付違約金。（二）本案為股權轉讓糾紛，勝利公司的損失為欠付的141137614.40元的資金占用期間的利息，該利息應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計算。雙方約定的違約金和滯納金遠遠高于實際損失，一審判決予以減少符合法律規(guī)定，但按照年利率24%予以調(diào)整比勝利公司實際損失高出四倍之多，仍屬于過分高于造成的損失，請求予以改判。（三）關于本案合同履行情況及當事人的過錯程度。潤鎧勝公司為積極履行付款義務，2017年6月至12月期間，與勝利公司簽訂《確認書》《關于調(diào)整股權轉讓價款的協(xié)議》等協(xié)議，通過增加保證人等方式積極履行合同義務。結合雙方多次簽訂的協(xié)議及支付情況，潤鎧勝公司已支付80%以上的股權轉讓款。而股票價格轉讓時每股16元，截止上訴之日每股3.8元，潤鎧勝公司按照原股票價格給付轉讓款損失高達7億。潤鎧勝公司始終積極履行付款義務，以超出實際股價數(shù)倍的金額支付轉讓款，不存在故意或嚴重過錯情形，一審判決按照年利率24%計算違約金違背公平原則，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以下簡稱《合同法解釋二》）第二十九條的規(guī)定。綜上所述，請求依法予以改判，支持潤鎧勝公司的上訴請求。
勝利公司辯稱，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請求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一）一審判決充分考慮交易過程中股權轉讓價格、付款期限的調(diào)整及當事人合同履行情況等因素，按照年利率24%調(diào)整本案違約金符合客觀實際情況，并無不當，潤鎧勝公司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二）一審判決認定按照年利率24%調(diào)整本案違約金在法律保護范圍內(nèi)，應當予以維持。（三）勝利公司客觀上遭受的經(jīng)濟損失并不限于利息損失，實際損失還包括融資損失、勝利公司所持有山東勝利股份有限公司股票的市值損失等在內(nèi)的其他經(jīng)濟損失。
恒潤互興公司發(fā)表意見稱，同意潤鎧勝公司的上訴意見。一審判決確定違約金按照年利率24%計算過高。本案股權交易中勝利公司轉讓股票后，股票價格持續(xù)下跌，勝利公司通過套現(xiàn)獲利的形式已經(jīng)獲得了股權轉讓款，而且還是通過溢價購買的。而潤鎧勝公司未及時支付股權轉讓款所造成勝利公司的損失，僅是融資損失，勝利公司主張的其他損失屬于間接損失，不應當獲得支持。請求法院按照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標準計算違約金。
賴淦鋒發(fā)表意見稱，同意潤凱勝公司的上訴意見。
一審法院認定如下案件事實：2017年3月8日，勝利公司作為轉讓方、潤鎧勝公司作為受讓方簽訂了《股權轉讓協(xié)議》，該協(xié)議約定：勝利公司將其持有的山東勝利股份有限公司7.036%（61925497股）股權轉讓給潤鎧勝公司，轉讓價格每股16元，股權轉讓款共計990807952元。收到深圳證券交易所出具的同意本次協(xié)議轉讓的《股份轉讓確認書》后3個工作日內(nèi)，潤鎧勝公司支付股權轉讓款的30%；股權登記變更后5個工作日內(nèi)，潤鎧勝公司將股權轉讓剩余款693565566.4元一次性支付給勝利公司，逾期按日1‰支付違約金。
2017年4月18日，勝利公司將其持有的山東勝利股份有限公司7.036%（61925497股）股權全部過戶至潤鎧勝公司名下。
2017年6月14日，勝利公司與潤鎧勝公司、賴淦鋒簽訂《確認書》，該確認書載明：截至本協(xié)議簽署之日，勝利公司已將其持有的山東勝利股份有限公司股份61925497股過戶至潤鎧勝公司名下，潤鎧勝公司已支付協(xié)議轉讓款共計347242385.6元，剩余643565566.4元未支付；賴淦鋒是潤鎧勝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自愿為上述未付股權轉讓款及支付方式提供無限連帶責任擔保。
2017年12月20日，勝利公司與潤鎧勝公司簽訂《關于調(diào)整股權轉讓價款的協(xié)議》，約定：因外部環(huán)境發(fā)生重大情勢變更，潤鎧勝公司應向勝利公司支付的股權轉讓總價款由990807952元調(diào)整為84838萬元；協(xié)議未約定事項，以雙方簽訂的《股權轉讓協(xié)議》為準。同日，勝利公司與潤鎧勝公司、賴淦鋒簽訂《關于調(diào)整違約金比例的協(xié)議》，該協(xié)議內(nèi)容為：一、本協(xié)議生效后10日內(nèi)，潤鎧勝公司將調(diào)整后的股權轉讓余款141137614.40元及違約金109112170.37元，合計250249784.77元應付款項一次性向勝利公司付清；二、如潤鎧勝公司未按上述第一條約定期限付款，則勝利公司最長給予潤鎧勝公司5個月的寬限期（至2018年5月31日），寬限期內(nèi)潤鎧勝公司每延遲付款一天，每天按延遲付款金額部分的2.8‰向勝利公司支付滯納金；三、如潤鎧勝公司在2018年5月31日前仍未向勝利公司付清股權轉讓款，則自2018年6月1日起，每延遲付款一天，潤鎧勝公司每天按延遲付款部分金額的1‰向勝利公司支付違約金；四、賴淦鋒作為潤鎧勝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自愿為上述應付款、滯納金及違約金提供無限連帶責任保證。
《關于調(diào)整違約金比例的協(xié)議》中載明的“違約金109112170.37元”，是以原股權轉讓價款的未付部分為計算基數(shù)，以《股權轉讓協(xié)議》約定的日1‰違約金為計算標準，并根據(jù)潤鎧勝公司的付款情況分段計算得出。
潤鎧勝公司為法人獨資的有限責任公司，恒潤互興公司系其獨資法人股東。
一審法院認為，本案各方當事人之間所簽訂的《股權轉讓協(xié)議》《確認書》《關于調(diào)整股權轉讓價款的協(xié)議》《關于調(diào)整違約金比例的協(xié)議》等，均系當事人的真實意思表示，且內(nèi)容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效力性強制性規(guī)定，合法有效，各方當事人均應按照協(xié)議約定履行各自的權利義務。勝利公司已經(jīng)按照上述協(xié)議約定將股權過戶至潤鎧勝公司名下，潤鎧勝公司未按期支付股權轉讓款，構成違約，應當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賴淦鋒自愿為潤鎧勝公司的債務提供連帶保證，故賴淦鋒應對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當事人的主要爭議焦點為：一、勝利公司主張的違約金和滯納金能否支持以及具體應如何計算；二、恒潤互興公司對潤鎧勝公司的債務應否承擔連帶責任。
（一）關于勝利公司主張的違約金和滯納金能否支持以及具體應如何計算問題
1.勝利公司能否同時主張違約金和滯納金的問題。首先，勝利公司主張的違約金和滯納金在計算時間上并不重合。勝利公司依據(jù)《關于調(diào)整違約金比例的協(xié)議》所主張的滯納金，是2018年1月1日至2018年5月31日期間所約定的滯納金，而勝利公司所主張的違約金，是潤鎧勝公司除2018年1月1日至2018年5月31日期間之外的其他違約時間內(nèi)的違約金，兩者在計算時間上并不存在重合。其次，合同法對當事人的違約責任通常表述為違約金，但不論是違約金還是滯納金，僅是稱謂的不同，實質(zhì)均為違約方對非違約方承擔違約責任的方式。所以，本案勝利公司可以同時主張違約金和滯納金，潤鎧勝公司、賴淦鋒關于滯納金是行政責任形式、勝利公司要求滯納金沒有依據(jù)的主張不能成立，一審法院不予支持。
2.本案所約定的違約金和滯納金是否過高、是否應予調(diào)整的問題?！吨腥A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約定的違約金過分高于造成的損失的，當事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適當減少?！逗贤ń忉尪返诙艞l第二款規(guī)定，當事人約定的違約金超過造成損失的百分之三十，一般可以認定為合同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過分高于造成的損失。本案勝利公司并未提供證據(jù)證明因潤鎧勝公司違約給其造成了其他損失，勝利公司的實際損失應為潤鎧勝公司逾期支付股權轉讓款的利息損失，故雙方所約定的違約金日1‰、滯納金日2.8‰明顯過高，依法應對逾期付款的違約金和滯納金進行調(diào)整?！逗贤ń忉尪返诙艞l第一款規(guī)定，當事人主張約定的違約金過高請求予以適當減少的，人民法院應當以實際損失為基礎，兼顧合同的履行情況、當事人的過錯程度以及預期利益等綜合因素，根據(jù)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予以衡量，并作出裁決。本案潤鎧勝公司未按協(xié)議約定期限支付股權轉讓款，且在勝利公司給予調(diào)減股權轉讓款、給予寬限期的情況下仍未支付，故綜合本案情況，一審法院認為按年利率24%調(diào)整本案的違約金和滯納金為宜。而根據(jù)年利率24%計算違約金，截止2017年12月20日潤鎧勝公司應支付勝利公司的違約金數(shù)額為71744988.74元。
3.勝利公司主張的違約金和滯納金計算基數(shù)的問題。首先，《關于調(diào)整違約金比例的協(xié)議》約定，自2018年1月1日至2018年5月31日每天按延遲付款金額部分的2.8‰支付滯納金，自2018年6月1日起每天按延遲付款部分金額的1‰支付違約金，延遲付款金額是否包括之前違約金約定不明。其次，如前所述，本案已按年利率24%調(diào)整違約金和滯納金，如果再以截止2017年12月20日的剩余股權轉讓款及違約金總和為基數(shù)，計算之后的違約金和滯納金，則實為對潤鎧勝公司違約行為的雙重懲罰，有違公平和補償原則。故勝利公司主張的違約金和滯納金計算基數(shù)均應為剩余股權轉讓款本金數(shù)額，即141137614.40元。勝利公司主張以截止2017年12月20日的剩余股權轉讓款及違約金總和為基數(shù)，計算之后的違約金和滯納金，沒有依據(jù)，一審法院不予支持。
（二）關于恒潤互興公司對本案潤鎧勝公司的債務是否應承擔連帶責任的問題
一審法院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六十三條規(guī)定，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chǎn)獨立于股東自己的財產(chǎn)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本案恒潤互興公司系潤鎧勝公司的一人股東，所以恒潤互興公司對其財產(chǎn)獨立于潤鎧勝公司的財產(chǎn)負有舉證責任，但本案中其并沒有提供充分證據(jù)證明，對此恒潤互興公司應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即對潤鎧勝公司的本案債務應承擔連帶責任。恒潤互興公司提供的其與潤鎧勝公司的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報告、營業(yè)執(zhí)照、基本賬戶以及潤鎧勝公司2017年度審計報告，并不能證明恒潤互興公司的財產(chǎn)獨立于潤鎧勝公司的財產(chǎn)，所以恒潤互興公司關于其與潤鎧勝公司不存在人格混同、其對本案潤鎧勝公司的債務不應承擔責任的主張，證據(jù)不足，一審法院不予支持。
綜上，一審法院于2018年11月26日作出（2018）魯民初104號民事判決，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零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第三十一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六十三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條規(guī)定，判令：一、潤鎧勝公司于該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nèi)支付所欠勝利公司股權轉讓款141137614.40元。二、潤鎧勝公司于該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nèi)支付勝利公司違約金（截至2017年12月20日的違約金為71744988.74元；2018年1月1日至潤鎧勝公司付清款項之日的違約金，以141137614.40元為基數(shù)，按年利率24%計算）。三、賴淦鋒對上述第一、二項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賴淦鋒承擔清償責任后，有權向潤鎧勝公司追償。四、恒潤互興公司對上述第一、二項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五、駁回勝利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如果未按該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義務，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規(guī)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案件受理費1853359元，財產(chǎn)保全費5000元，共計1858359元，由勝利公司負擔662463元，潤鎧勝公司、賴淦鋒、恒潤互興公司共同負擔1195896元。
二審中，當事人沒有提交新證據(jù)。對一審查明的事實，本院經(jīng)審查予以確認。
本院認為，本案爭議焦點為：按照年利率24%計付違約金是否過高。
本案中，勝利公司與潤鎧勝公司雙方約定轉讓山東勝利股份有限公司部分股權，勝利公司已經(jīng)依約將股權全部過戶至潤鎧勝公司名下，潤鎧勝公司未按協(xié)議約定期限支付股權轉讓款。后經(jīng)雙方協(xié)議，勝利公司減免了部分款項并給予潤鎧勝公司付款寬限期，但潤鎧勝公司仍未付清款項。潤鎧勝公司違約應支付合同約定的違約金，但所約定違約金明顯過高，潤鎧勝公司主張調(diào)減違約金數(shù)額，應當依法進行調(diào)整。根據(jù)《合同法解釋二》第二十九條第一款之規(guī)定，當事人主張約定的違約金過高請求予以適當減少的，人民法院應當以實際損失為基礎，兼顧合同的履行情況、當事人的過錯程度以及預期利益等綜合因素，根據(jù)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予以衡量，并作出裁決。一審判決考慮到本案中潤鎧勝公司未按協(xié)議約定期限支付股權轉讓款，且在勝利公司給予調(diào)減股權轉讓款、給予寬限期的情況下仍未支付，故以實際損失為基礎，兼顧合同的履行情況、當事人的過錯程度以及預期利益等綜合因素，裁定將違約金調(diào)減到以未付股權轉讓款為基數(shù)，按照年利率24%計算，并無不當。潤鎧勝公司關于一審判決按年利率24%計算本案的違約金沒有法律依據(jù)，應當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計付違約金的主張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本院不予支持。
綜上所述，潤鎧勝公司的上訴請求不能成立，應予駁回；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一條第一款第一項規(guī)定，判決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審案件受理費474855元，由廣州潤鎧勝投資有限責任公司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審判長李偉
審判員 潘勇鋒
審判員 梅 芳
二〇一九年五月十五日
法官助理孫亞菲
書記員 李 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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