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19)最高法民終1590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住所地安徽省蕭縣龍城鎮(zhèn)淮海路東段。
負責人:杜廣武,該局局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盧超,該局工作人員。
委托訴訟代理人:胡浩,安徽爍光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梁某,男,xxxx年xx月xx日出生,漢族,住江蘇省徐州市銅山區(qū)。
委托訴訟代理人:張曉健,安徽天禾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包旺建,安徽天禾律師事務所律師。
上訴人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因與被上訴人梁某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糾紛一案,不服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皖民初67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于2019年8月30日立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的委托訴訟代理人盧超、胡浩,梁某的委托訴訟代理人張曉健、包旺建,均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xiàn)已審理終結。
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上訴請求:1.撤銷一審判決,改判駁回梁某一審的各項訴訟請求;2.一、二審案件受理費由梁某承擔。事實和理由:(一)一審判決認定事實錯誤。1.涉案土地上的兩間舊房,在土地出讓時已經安置補償完畢,該事實有蕭縣龍城鎮(zhèn)人民政府龍政〔2017〕134號文件所證實。雖在一審法院立案時尚未拆除,但在一審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本案之前已經完成拆除,該履約障礙已經不存在。2.涉案土地上雖存在正在運行的35千伏的高壓線路,但根據《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拍賣出讓須知》(以下簡稱《出讓須知》)第五條第(五)項“競買人對拍賣出讓文件有疑問的,可在拍賣活動開始前以書面或口頭方式向出讓人咨詢。出讓人和蕭縣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安排專人負責陪同競買人對擬出讓宗地進行現(xiàn)場踏勘,競買人也可自行踏勘現(xiàn)場”以及第十條“申請人須全面閱讀本宗地的出讓文件,如有疑問可以在拍賣會開始日前用書面或口頭方式向出讓人咨詢。競買申請一經受理確認后,即視為競買人對本出讓文件及宗地現(xiàn)狀無異議并全部接受,并對有關承諾承擔法律責任”的約定,可以看出梁某在土地出讓時,知道或應當知道涉案土地上存在高壓線路的事實,且其對土地現(xiàn)狀未提出任何疑問或異議,應視為對涉案土地現(xiàn)狀的全部接受。至于高壓線路的遷移和拆除,根據《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蕭縣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國有土地使用權拍賣出讓公告》(以下簡稱《出讓公告》)《出讓須知》《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地上地下管、線、井、場地平整由受讓人依法自行解決,費用自理”的約定,高壓線屬于合同約定的地上線路的范疇,系受讓人的合同義務,應由梁某自行解決。(二)一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二十五條的規(guī)定,本案對于《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中“管、線、井”的解釋,首先應當依照“所使用的詞句”進行字面解釋,高壓線當然屬于“線”的范疇,其次,按照交易習慣解釋也應由受讓人自行解決,梁某完全可以自行與供電公司協(xié)商解決高壓線遷址事宜。一審法院直接適用合同的目的解釋不當。(三)在涉案土地出讓合同簽訂后,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多次告知梁某辦理交地手續(xù)并足額繳納土地出讓價款,梁某均未能前來辦理交地手續(xù),也從未書面告知涉案土地不符合交地條件,至今也未能足額繳納土地出讓價款?,F(xiàn)梁某認為涉案土地價格過高,欲通過解除合同來拒絕履行義務,違反誠實信用原則。
梁某辯稱,(一)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正確。1.蕭縣龍城鎮(zhèn)人民政府龍政〔2017〕134號文件系該鎮(zhèn)人民政府內部文件,內容為其單方陳述,對外不具有法律效力。涉案土地上的兩間舊房是否安置補償完畢,應當以蕭縣龍城鎮(zhèn)人民政府與被拆遷家庭是否簽訂拆遷安置補償協(xié)議作為評判標準,但直至本案一審辯論終結時,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也沒有提交涉彭某家庭安置補償協(xié)議,故一審判決認定截至本案訴訟時涉案地塊上仍有一戶尚未拆遷安置房屋符合客觀實際。2.《出讓須知》第五條第(五)項規(guī)定的是競買人也可自行踏勘現(xiàn)場而非必須,且第三條第(十一)項明確規(guī)定出讓方“負責在合同簽訂之日起1個月內交付競得人凈地”,同時2018年4月12日《成交確認書》也明確載明“交付土地狀況:凈地”,故《出讓須知》不足以證明梁某知道或應當知道涉案土地上存在高壓線路的事實,也不能視為其對土地現(xiàn)狀全部接受?!堕e置土地處置辦法》第二十一條等相關法律規(guī)定土地出讓時必須具備凈地出讓條件,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作為土地出讓主管部門應當嚴格遵守,且其在涉案土地出讓時,并未就涉案土地尚未完成拆遷安置補償及存在高壓線路的情況向競買人明確告知,故梁某在參與競拍時有理由相信涉案土地已經達到了凈地條件。(二)涉案高壓線不屬于《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六條中“線”的范疇,兩者具有重大差別。如前所述,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負有出讓凈地的法定和合同約定義務,故只有其出讓的涉案土地達到法律意義上的凈地狀態(tài),才能考慮管線由哪方負責解決。但是,本案中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出讓的涉案土地并不具備凈地這一核心基礎,也就不存在《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約定的現(xiàn)狀交付、管線、場地平整由梁某自行解決的問題。同時,根據《電力設施保護條例》第二十三條的規(guī)定,梁某不具備遷移高壓線的權限和能力。(三)梁某始終誠信履約,不存在違約情形。雖然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曾向梁某發(fā)函要求辦理土地交接手續(xù),但因其出讓的涉案土地不符合凈地標準,梁某有權拒絕接受。另外,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六十六條的規(guī)定,在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出讓土地未能達到凈地標準及梁某已經支付保證金的情況下,梁某有理由對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的履約能力產生合理懷疑,并依據同時履行抗辯權拒絕支付剩余出讓款。綜上,一審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
梁某向一審法院起訴請求:1.解除梁某與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于2018年4月26日簽訂的《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編號341322-2018-2);2.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向梁某雙倍返還定金4721766元;3.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返還梁某合同預付款9443532元;4.本案訴訟費用由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承擔。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2018年3月20日,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對外發(fā)布蕭土供(2017)-20號《蕭縣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文件》,該文件包括蕭土供(2017)-20號宗地出讓文件的說明、蕭國土儲告字[2018]1號《出讓公告》《出讓須知》等?!冻鲎尮妗份d明,經蕭縣人民政府批準,決定以拍賣方式出讓位于蕭縣龍城鎮(zhèn)后梅社區(qū)世紀大道西延段北側、西內環(huán)西側的國有土地使用權,宗地總面積12901平方米,用途為醫(yī)衛(wèi)慈善用地。《出讓須知》第三條第(十一)款第1項載明:“龍城鎮(zhèn)人民政府負責在合同簽訂之日起1個月內交付競得人凈地,周圍基礎設施為成交時的現(xiàn)狀條件,地上地下管、線、井、場地平整等由競得人依法自行解決,費用自理?!钡谒臈l第(三)款載明:“本宗地的競買保證金為11804415元(競得后20%轉為合同定金,其余部分轉為預付款)?!钡谄邨l、第九條記載:確定競得人后,出讓人與競得人當場簽訂《成交確認書》;競得人必須在土地成交后10個工作日內與出讓人簽訂土地出讓合同,競得人須在合同簽訂之日起1個月內付清成交價款。第十條第(十一)款記載:本宗地的其他出讓文件與本《出讓須知》不一致的,以本《出讓須知》為準。2018年4月3日,梁某向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交納了競買保證金11804415元,同年4月12日經過現(xiàn)場競價,以10062.78萬元競得該宗地塊,并于同日與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蕭縣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及安徽龍順拍賣有限責任公司共同簽訂了《成交確認書》,該確認書載明交付土地狀況為凈地,土地使用權出讓年限為50年等。同年4月26日,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出讓人)與梁某(受讓人)簽訂一份《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約定:本合同項下的出讓宗地總面積12901平方米;宗地坐落于龍城鎮(zhèn)后梅社區(qū)世紀大道西延段北側、西內環(huán)路西側。第六條載明:出讓人同意在2018年5月26日前將出讓宗地交付給受讓人,交付土地時場地平整達到地上基本無建筑物、附著物,地上地下管、線、井、場地平整由受讓人自行解決,費用自理;土地使用權出讓價款為10062.78萬元;本合同定金為20125560元,定金抵作土地出讓價款;受讓人同意在合同簽訂之日起30日內,一次性付清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逾期支付應自逾期之日起按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貸款利率,向出讓人支付利息。受讓人不能按時支付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的,自滯納之日起,每日按遲延支付款項的1‰向出讓人繳納違約金,延期付款超過60日,經出讓人催交后仍不能支付的,出讓人有權解除合同,受讓人無權要求返還定金,出讓人并可請求受讓人賠償損失。第三十七條載明:受讓人按本合同約定支付國有建設用地出讓價款的,出讓人必須按照本合同約定按時交付出讓土地。由于出讓人未按時提供出讓土地而致使受讓人本合同項下宗地占有延期的,每延期一日,出讓人應當按受讓人已經支付出讓價款的1‰向受讓人給付違約金,土地使用年限自實際交付土地之日起算。出讓人延期交付土地超過60日,經受讓人催交后仍不能交付土地的,受讓人有權解除合同,出讓人應當雙倍返還定金,并退還已經支付土地出讓價款的其余部分,受讓人可請求出讓人賠償損失。2018年8月7日,案涉土地上有一戶未拆遷安置完畢的房屋和一組未遷移正在運行的黃橋至三里35千伏高壓線路。一審訴訟期間,蕭縣國土資源局更名為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
一審法院認為,梁某與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于2018年4月26日簽訂的《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系雙方當事人的真實意思表示,內容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應認定合法有效。本案的爭議焦點為: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是否存在違約行為,梁某是否有權解除合同及合同解除后的責任承擔。(一)關于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是否存在違約行為及梁某是否有權解除合同的問題。該問題主要涉及涉案土地上存在未拆遷安置房屋及未遷移正在運行中的高壓線路是否符合凈地出讓標準。2018年3月20日,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針對涉案土地使用權出讓發(fā)布的《出讓須知》及2018年4月12日簽訂的《成交確認書》中均載明,該宗地為凈地出讓。雖然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在《出讓須知》《成交確認書》中對何為凈地未作出表述,但根據國土資源部發(fā)布的《閑置土地處理辦法》第二十一條規(guī)定,凈地是指土地權利清晰,安置補償落實到位,沒有法律經濟糾紛,地塊位置、使用性質、容積率等規(guī)劃條件明確,具備動工開發(fā)所必需的其他基本條件。本案中,截至訴訟時案涉地塊上仍有一戶尚未拆遷安置房屋和宗地上空尚有一組未遷移正在運行中的35千伏高壓線路?!秶薪ㄔO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約定自簽訂該合同之日起一個月內(2018年5月26日前)交付出讓土地,而此時出讓的土地尚不具備凈地出讓標準。且訴訟中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未能舉證證明其事先已經將出讓宗地屬于尚未完成拆遷安置補償及尚未遷移高壓線路的實際情況向梁某及其他競拍人釋明,也未能證明梁某是在對此事項已知曉情形下仍然愿意參與競拍的事實。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辯稱,其出讓土地符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六條第(一)項規(guī)定的土地出讓條件,即:“地上基本無建筑物,附著物。地上地下管、線、井、場地平整由受讓人自行解決?!敝鲝埌干嫱恋厣峡盏母邏弘娋€應由受讓人移除。一審法院認為,首先,案涉土地上空正在運行的高壓線路,未經國家電力管理部門批準及城鄉(xiāng)建設規(guī)劃主管部門規(guī)劃,任何人無權擅自遷移和拆除;其次,《拍賣公告》《出讓須知》中均未披露案涉土地上空尚需競買人遷移高壓線路的相關信息;最后,《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二十五條第一款規(guī)定:“當事人對合同條款的理解有爭議的,應當按照合同所使用的詞句、合同的目的、交易習慣以及誠實信用原則,確定該條款的真實意思?!北景赶低恋厥褂脵喑鲎尯贤P系,作為受讓方的合同目的,是以支付出讓金為對價取得土地使用權,通過對土地進行開發(fā)、使用和經營等活動,實現(xiàn)一定的經濟利益。因此,確保用于出讓土地符合現(xiàn)行法律和政策規(guī)定、不存在不利于合同目的實現(xiàn)的障礙和瑕疵,是提供土地使用權一方當事人的基本合同義務。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作為當?shù)刎撠熗恋亻_發(fā)建設與管理的政府職能部門,理應了解并嚴格遵守相關政策和規(guī)定要求。其應當清楚將尚不符合條件的土地進行出讓,既違反相關政策和規(guī)定,也將會對合同相對方構成違約。綜上,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認為其出讓的土地符合合同約定缺乏事實與法律依據。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出讓的土地不符合凈地標準,該行為導致受讓人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已經構成根本違約。據此,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第(四)項:“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當事人可以解除合同:……當事人一方遲延履行債務或者有其他違約行為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規(guī)定和《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三十七條的約定,梁某有權解除合同。(二)關于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應否向梁某雙倍返還定金4721766元及返還合同預付款9443532元的問題?!冻鲎尮妗贰冻鲎岉氈分芯鞔_競買人須繳納11804415元競買保證金方能取得競買資格?!冻鲎岉氈分袑Ω傎I之后保證金的處理明確為競得后上述保證金的20%,即2360883元轉為合同定金,其余的9443532元轉為合同預付款?!秶薪ㄔO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九條約定,本合同項下宗地的定金為20125560元,定金抵作土地出讓價款,該約定的定金數(shù)額與《出讓須知》明確的定金數(shù)額雖不一致,但根據《出讓須知》,梁某實際交付的定金為2360883元,解除《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受讓人也僅有權就已付定金主張雙倍返還。因此,《出讓須知》與《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關于定金約定的數(shù)額不一致,不影響定金罰則的適用。關于定金的返還,雙方簽訂的《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三十七條約定:出讓人延期交付土地超過60日,經受讓人催交后仍不能交付土地的,受讓人有權解除合同,出讓人應當雙倍返還定金,并退還已經支付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的其余部分,受讓人并可請求出讓人賠償損失。據此,由于案涉土地不符合凈地交付標準未交付使用,梁某要求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雙倍返還定金4721766元和返還土地出讓金9443532元具有合同依據。梁某的訴訟請求成立,一審法院予以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第四項、第九十七條、第一百一十五條規(guī)定,判決:一、解除梁某、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于2018年4月26日簽訂編號為341322-2018-2的《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二、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梁某雙倍返還定金4721766元;三、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梁某返還土地出讓金9443532元。如果未按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義務,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規(guī)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一審案件受理費615765元,由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負擔。
本院二審期間,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向本院提交了4組證據,第1組證據系《后梅社區(qū)郭利眼科征地及附屬物補償款》《龍城鎮(zhèn)后梅社區(qū)郭利眼科征地清冊》各一份,擬證明涉案土地共拆遷35戶,其中包括彭某的兩間舊房,在土地出讓時已經完成安置補償工作。第2組證據系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2019年2月12日拍攝的一組涉案土地現(xiàn)場照片,擬證明涉案土地現(xiàn)狀及在一審庭審前涉案土地已無任何建筑物、附著物,完全符合凈地標準。第3組證據系國網安徽省電力有限公司蕭縣供電公司2019年7月18日出具的《證明》、蕭縣人民政府辦公室2017年4月5日印發(fā)的《縣政府第5次縣長辦公會會議紀要》、安徽省宿州市人民政府辦公室2016年11月23日印發(fā)的《研究宿州市電網規(guī)劃建設工作》專題會議紀要各一份,擬證明涉案土地上的高壓線遷址問題系梁某的合同義務,應當由其與供電公司協(xié)商并實際出資完成遷址,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出讓的土地符合凈地標準。第4組證據系受讓人為蕭縣瑞峰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的《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以及蕭縣瑞峰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與蕭縣德源電力工程有限公司簽訂的《電力工程拆遷改造合同》各一份,擬證明出讓土地上的高壓線遷址均應由土地受讓方負責,且受讓人完全能夠通過與供電公司協(xié)商并實際出資來解決遷址問題。
梁某二審中未向本院提交證據,其對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提交的證據發(fā)表質證意見稱,第1組證據系復印件,對其真實性不予認可,且《龍城鎮(zhèn)后梅社區(qū)郭利眼科征地清冊》中所顯示的補償款系針對土地及土地附屬物,并不涉及房屋,彭某也未簽字確認,不認可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的證明目的。第2組證據沒有經過公證,對其真實性不予認可,照片拍攝的區(qū)位、時間均不清楚,且房屋是否符合凈地標準應以是否簽訂拆遷補償協(xié)議為準。對第3組證據的真實性無異議,《證明》中所援引的法條與本案無關,其中記載“按照誰主張誰出資、誰受益誰出資的原則進行遷移”,因涉案土地并非凈地卻以凈地價格出讓,受益方應為土地出讓方而非受讓方,且這兩份文件是政府內部文件,對外不具有法律效力,蕭縣人民政府會議紀要第三條體現(xiàn)電網線路的改遷需要先規(guī)劃、審批才能開始實施,競買人不可能自己操作。對第4組證據中《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的真實性無異議,但《電力工程拆遷改造合同》未提交原件,對其真實性不予認可,且該份合同反映的是已經審批規(guī)劃后的具體實施,與是否凈地出讓不能直接對應,該份合同簽訂主體與本案也沒有關聯(lián)。上述4組證據也不屬于二審中的新證據。
本院對上述證據認證如下:對于第1組、第2組證據,因系復印件,梁某對其真實性也不予認可,故對該兩組證據,本院不予采信。對于第3組證據,梁某對其真實性無異議,本院對其真實性予以采信。對于第4組證據,因其反映的主體并非本案當事人,梁某對《電力工程拆遷改造合同》的真實性也不予認可,本院不予采信。
本院二審除對一審查明的事實予以確認之外,另查明:1.涉案《出讓公告》就涉案土地在場地平整部分載明“地上基本無建筑物和附著物,地上地下管、線、井、場地平整等由競得人依法自行解決,費用自理?;A設施:成交時的現(xiàn)狀”。
2.涉案《出讓須知》第五條第五款約定“答疑及現(xiàn)場踏勘。競買人對拍賣出讓文件有疑問的,可在拍賣活動開始前以書面或者口頭方式向出讓人咨詢。出讓人和蕭縣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安排專人負責陪同競買人對擬出讓宗地進行現(xiàn)場踏勘,競買人也可自行踏勘現(xiàn)場。”第十條第一款約定“申請人須全面閱讀本宗地的出讓文件,如有疑問可以在拍賣會開始日前用書面或口頭方式向出讓人咨詢。競買申請一經受理確認后,即視為競買人對本出讓文件及宗地現(xiàn)狀無異議并全部接受,并對有關承諾承擔法律責任”。
3.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十條約定“受讓人同意按照本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guī)定向出讓人支付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一)本合同簽訂之日起30日內,一次性付清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二)按以下時間和金額分一期向出讓人支付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第一期人民幣壹億零陸拾貳萬柒仟捌佰元(小寫100627800元),付款時間:2018年5月26日之前。分期支付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的,受讓人在支付第二期及以后各期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時,同意按照支付第一期土地出讓價款之日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貸款利率,向出讓人支付利息”。第十六條約定“受讓人同意本合同項下宗地建設項目在2018年10月26日之前開工,在2020年10月26日之前竣工。受讓人不能按期開工,應提前30日向出讓人提出延建申請,經出讓人同意延建的,其項目竣工時間相應順延,但延建期限不得超過一年”。
4.梁某在本案起訴狀中稱“經梁某現(xiàn)場查看,截止2018年8月6日,案涉地塊上仍然存在建筑物及構筑物”。二審庭審中,梁某的委托訴訟代理人在法庭詢問“梁某去過現(xiàn)場沒”時稱“他沒有去看過,因為那個地是圍墻圍著的,其是到邊上去看,你不走進去,你根本看不見的,圍墻全部都圍起來的。從外面是看不見,而且草叢長得非常茂盛”;在法庭詢問“梁某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涉案土地上有高壓線,還有沒有拆除的房子”時稱“簽訂土地出讓合同之后”;在法庭詢問“梁某有沒有和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進行溝通”時稱“口頭溝通過,沒有證據”;在法庭詢問“高壓線的遷移問題,你們有沒有和對方或者電力部門溝通過”時稱“我們實際上多次去過電力部門溝通過這個事情,說這個肯定是要通過規(guī)劃的,通過批準,是需要政府來協(xié)調。他說作為我們個人是做不了這個事情”。
5.二審庭審中,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梁某均認可涉案土地上的彭某房屋在本案一審庭審前已經拆除。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同時稱其已向一審法院另案起訴,請求解除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而梁某稱其在本案中是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九十四條要求解除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
6.一審庭審中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在回答法庭詢問“你方在合同約定的交付之日前有無就涉案土地向梁某提示交付”時稱“有并且多次催促梁某繳納剩余土地出讓金辦理相關手續(xù)”。梁某稱“確實收到了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的催繳的相關的通知。但是需要說明的是本案合同約定雙方系同時履行,在合同簽訂后梁某發(fā)現(xiàn)涉案地塊有未拆遷完畢的房屋及高壓電線,基于合理的擔憂,梁某未繳納剩余合同款”。
本院認為,結合雙方當事人的訴辯主張,本案二審爭議的焦點問題是:1.截至2018年8月7日,涉案土地上存在彭某房屋及一組正在運行的高壓線路,是否導致梁某有權解除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2.一審認定的后續(xù)責任承擔是否妥當。
關于梁某是否有權解除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吨腥A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第四項規(guī)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當事人可以解除合同:……當事人一方遲延履行債務或者有其他違約行為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本案中,梁某主張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未完成凈地交付而構成根本違約,導致梁某合同目的不能實現(xiàn),其所主張的違約行為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即涉案土地上有彭某未拆遷安置的房屋和一組高壓線路。對于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在這兩方面是否構成根本違約,梁某是否享有解除權。本院分析如下:關于高壓線路問題。根據《電力設施保護條例》第十條“電力線路保護區(qū):(一)架空電力線路保護區(qū):導線邊線向外側水平延伸并垂直于地面所形成的兩平行面內的區(qū)域,在一般地區(qū)各級電壓導線的邊線延伸距離如下:……35-110千伏15米……”,及第十五條“任何單位或個人在架空電力線路保護區(qū)內,必須遵守下列規(guī)定:……(三)不得興建建筑物、構筑物……”的規(guī)定,出讓土地中存在未遷移的高壓線路對涉案土地的開發(fā)、利用必然會造成不利影響。本案中,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在出讓涉案土地時未明確披露土地上空存在尚需競買人遷移高壓線路的相關信息雖有不當,但《拍賣公告》《出讓須知》等拍賣文件中均載明“地上地下管、線、井、場地平整等由競得人依法自行解決”,梁某、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雙方對該條款中的“線”是否包括高壓線的理解雖不一致,但高壓電線橫穿涉案土地,在現(xiàn)場很容易發(fā)現(xiàn)其存在。因本案所交易的標的物并非普通商品,而是國有土地使用權,價值巨大,一般情況下,競買人在競買前都會對土地進行現(xiàn)場查看,《出讓須知》也約定競買人可以現(xiàn)場踏勘,且在第十條注意事項中明確約定“競買申請一經受理確認后,即視為競買人對本出讓文件及宗地現(xiàn)狀無異議并全部接受,并對有關承諾承擔法律責任”,在此情況下,梁某二審中稱其在競拍前從未到過現(xiàn)場,與一個理性自然人的通常做法并不相符。同時,雖然高壓線路未經國家電力管理部門批準,任何人無權擅自遷移和拆除,但根據《電力設施保護條例》第二十二條“公用工程、城市綠化和其他工程在新建、改建或擴建中妨礙電力設施時,或電力設施在新建、改建或擴建中妨礙公用工程、城市綠化和其他工程時,雙方有關單位必須按照本條例和國家有關規(guī)定協(xié)商,就遷移、采取必要的防護措施和補償?shù)葐栴}達成協(xié)議后方可施工”的規(guī)定,電力設施并非不可遷移,結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十六條關于“合同項下宗地建設項目在2018年10月26日之前開工”的約定,2018年4月26日《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簽訂后,梁某在項目開工前有6個月的時間辦理高壓線路的遷移工作,即高壓線路的存在并不必然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
關于彭某房屋問題。根據涉案《出讓須知》第三條第十一款第1項“龍城鎮(zhèn)人民政府負責在合同簽訂之日起1個月內交付競得人凈地……”及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六條“出讓人同意在2018年5月26日前將出讓宗地交付給受讓人,出讓人同意在交付土地時該宗地應達到本條第(一)項規(guī)定的土地條件……”的約定,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負有交付凈地的義務,但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系雙務合同,梁某同時也負有交付土地出讓價款的義務。本案中,梁某主張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并未約定上述兩項合同義務的先后履行順序,其未按照約定交付土地出讓價款系行使同時履行抗辯權。根據《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第六條、第十條的約定,涉案土地以及款項交付的時間雖均為簽訂合同后一個月內,但從該合同第三十七條“受讓人按本合同約定支付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價款的,出讓人必須按照本合同約定按時交付出讓土地……”,并結合《出讓須知》第三條第十一款第5項“……付清全部土地價款,形成凈地后,競得人方可申請辦理土地證”的約定看,雙方當事人對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的履行先后順序進行了約定,即梁某支付剩余定金及土地出讓價款的義務在先,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交付土地及辦理相關產權登記手續(xù)的義務在后。在梁某未按照約定交付土地使用權出讓價款的情況下,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交付土地的義務可以順延。在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交付凈地的義務履行期尚未屆至的情況下,梁某以涉案土地上存在彭某房屋為由主張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已構成根本違約理據不足,且彭某房屋在一審訴訟期間也已被拆除,故梁某關于涉案土地上存在彭某房屋導致其合同目的不能實現(xiàn)的主張不能成立。同時,在本案合同履行過程中,梁某作為競買人,在競拍取得涉案土地后,既未按照合同約定履行付款義務,未就涉案高壓線路的遷移等事項與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協(xié)商,也未要求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向其交付土地,徑行提起本案訴訟要求解除合同依據不足。另,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雖已另案提起訴訟,要求解除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但從其起訴狀所述事實和理由部分來看,其是以梁某構成違約為由要求解除合同,故僅憑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在另案中的起訴行為并不能得出其在本案中認可梁某解除合同的訴訟請求,本院在本案中也無法以雙方協(xié)商一致為由認定涉案《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合同》解除,一審法院以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構成根本違約為由判令涉案合同解除不當,本院予以糾正。因梁某在本案中要求解除合同的訴訟請求不能成立,其基于合同解除所提出的款項支付部分的訴訟請求亦不能成立,本院一并予以駁回。本案根據梁某的訴訟請求主要圍繞著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是否構成根本違約進行審理,至于梁某在涉案土地出讓過程中是否存在違約行為,以及是否足以使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享有合同解除權,雙方可在另案中解決,本院不再予以評述。
綜上,蕭縣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的上訴請求成立。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六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規(guī)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皖民初67號民事判決;
二、駁回梁某的訴訟請求。
一審案件受理費615765元,由梁某負擔。二審案件受理費615765元,由梁某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判長 包劍平
審判員 杜 軍
審判員 關曉海
二〇一九年十一月八日
法官助理齊曉丹
書記員馬利杰
成為第一個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