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7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29次會議討論通過）
關鍵詞 民事名譽權網絡侵權微信群公共空間
參閱要點
1.認定微信群中的言論構成侵犯他人名譽權，應當符合名譽權侵權的構成要件，還應當考慮信息網絡傳播的特點并結合侵權主體、傳播范圍、損害程度等具體因素進行綜合判斷。
2.不特定關系人組成的微信群具有公共空間屬性，公民在此類微信群中發(fā)布侮辱、誹謗、污蔑或者貶損他人的言論構成名譽權侵權，應當依法承擔法律責任。
相關法條
1.《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
第一百零一條公民、法人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法人的名譽。
第一百二十條公民的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
法人的名稱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適用前款規(guī)定。
2.《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
第六條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第二十條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財產損失的，按照被侵權人因此受到的損失賠償；被侵權人的損失難以確定，侵權人因此獲得利益的，按照其獲得的利益賠償；侵權人因此獲得的利益難以確定，被侵權人和侵權人就賠償數額協(xié)商不一致，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由人民法院根據實際情況確定賠償數額。
第二十二條 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他人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
當事人
原告（被上訴人）：北京蘭世達光電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蘭世達公司）、黃某某
被告（上訴人）：趙某
基本案情
蘭世達公司在順義區(qū)某小區(qū)一層開有一家美容店，黃某某系該公司股東兼任美容師。2017年1月17日下午16時許，趙某陪同住小區(qū)的另一業(yè)主到上述美容店做美容。黃某某為顧客做美容，趙某詢問之前其在該美容店祛斑的事情，后二人因美容服務問題發(fā)生口角，后二人因美容服務問題發(fā)生口角。后公安部門對趙某作出行政處罰決定書，給予趙某行政拘留三日的處罰。蘭世達公司、黃某某主張趙某的微信昵稱為冷靜郡主（微信號×××），且系小區(qū)業(yè)主微信群群主，雙方發(fā)生糾紛后趙某多次在業(yè)主微信群中散步謠言，對二原告進行造謠、誹謗、污蔑、謾罵，并將黃某某從業(yè)主群中移出，蘭世達公司因趙某的行為生意嚴重受損。為此，向法院起訴請求趙某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同時要求賠償損失及精神撫慰金共計3萬元。對此，趙某不予認可，并表示其2016年在涉訴美容店做激光祛斑，黃某某承諾保證全部祛除掉，但做過兩次后，斑越發(fā)嚴重，多次溝通，對方不同意退錢，事發(fā)當日其再次咨詢此事，黃某某卻否認趙某在此做過祛斑，雙方發(fā)生口角；趙某辯稱只有一個微信號，且經常換名字，現在業(yè)主群里叫開心果，其不是群主，不清楚群主情況，沒有加過黃某某為好友，也沒有在微信群里發(fā)過損害原告名譽的信息，只與鄰居、朋友說過與原告的糾紛，蘭世達公司儀器不正規(guī)、訛詐客戶，其他人也有同感，其認為公民有言論自由。法院自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tǒng)有限公司調取了涉訴微信號的實名認證信息，確認為趙某。趙某對此予以認可，但表示對于微信群中發(fā)送的有關黃某某、蘭士達公司的信息其并不清楚，現已經不用該微信號了，也退出了其中一個業(yè)主群。法院經審理查明，趙某在與黃某某發(fā)生糾紛后，通過其微信號在雙方共同居住的小區(qū)兩個業(yè)主微信群發(fā)布的信息中使用了“傻X”“臭傻X”“精神分裂”“裝瘋賣傻”等明顯帶有侮辱性的言論，并使用了黃某某的照片作為配圖，而對于蘭世達公司的“美容師不正規(guī)”“訛詐客戶”“破儀器”“技術和產品都不靈”等貶損性言辭，趙某未提交證據證明其所發(fā)表言論的客觀真實性。
審理結果
北京市順義區(qū)人民法院于2017年9月19日作出(2017)京0113民初5491號民事判決：一、趙某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七日內在順義區(qū)X房屋門口張貼致歉聲明，向黃某某、北京蘭世達光電科技有限公司賠禮道歉，張貼時間為七日，致歉內容須經本院審核；如逾期不執(zhí)行上述內容，則由本院在上述地址門口全文張貼本判決書內容；二、趙某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七日內賠償北京蘭世達光電科技有限公司經濟損失三千元；三、趙某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七日內賠償黃某某精神損害撫慰金二千元；四、駁回黃某某、北京蘭世達光電科技有限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訴訟費五百五十元由黃某某、北京蘭世達光電科技有限公司負擔五百元，趙某負擔五十元。宣判后，趙某提出上訴。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于2018年1月31日作出（2018）京03民終725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裁判理由
法院生效裁判認為：名譽權是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的維護自己名譽并排除他人侵害的權利。公民、法人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法人的名譽。本案的爭議焦點即為趙某在微信群中針對黃某某、蘭世達公司的言論是否構成名譽權侵權。就此爭議事實和法律的認定如下：
根據已查明的事實，趙某將針對原告的侮辱性、貶損性不當言論發(fā)至有眾多該小區(qū)住戶的兩個微信群，其主觀過錯明顯，從微信群的成員組成、其他成員的詢問情況以及網絡信息傳播的便利、廣泛、快捷等特點來看，涉案言論確易引發(fā)對黃某某、蘭世達公司經營的美容店的猜測和誤解，損害小區(qū)公眾對蘭世達公司的信賴，對二者產生負面認識并造成黃某某個人及蘭世達公司產品或者服務的社會評價降低，趙某的行為與黃某某、蘭世達公司名譽受損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故趙某的行為符合侵犯名譽權的要件，已構成侵權。
公民、法人的名譽權受到侵害，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F黃某某、蘭世達公司要求趙某基于侵犯名譽權之行為賠禮道歉，符合法律規(guī)定，應予以支持，賠禮道歉的具體方式由法院酌情確定。關于蘭世達公司名譽權被侵犯產生的經濟損失，蘭世達公司提供的證據不能證明實際經濟損失數額，但蘭世達公司在涉訴小區(qū)經營美容店，趙某在有眾多該小區(qū)住戶的微信群中發(fā)表不當言論勢必會給蘭世達公司的經營造成不良影響，故對蘭世達公司的該項請求，綜合考慮趙某的過錯程度、侵權行為內容與造成的影響、侵權持續(xù)時間、蘭世達公司實際營業(yè)情況等因素酌情確定。關于黃某某主張的精神損害撫慰金，亦根據上述因素酌情確定具體數額。關于蘭世達公司主張的精神損害撫慰金，缺乏法律依據，不予支持。
解說
微信作為即時通訊軟件，具有私密性，但在某些情況下，又兼具公共空間屬性，由此不可避免地帶來了新的法律問題。微信群名譽權侵權符合傳統(tǒng)名譽權侵權的所有特征，即名譽權的基礎內容及侵權四要件沒有變，但其又在主體認定、傳播范圍、損害程度認定等方面有著自身的特殊性。
第一，作為以信息網絡形式侵害名譽權的一種特殊方式，微信群中侵權人的身份、網絡侵犯名譽權的行為難認定，受害人舉證難度大。微信群中名譽權侵權的關鍵證據是微信平臺的電子數據信息，該證據主要涉及兩方面的舉證：一是主體確認的證明，即要證明微信聊天記錄中的相關內容的發(fā)布人就是案件中的侵權人。與傳統(tǒng)名譽權侵權相比，微信群中侵權人身份確認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亦是受害人舉證證明的難點。微信內容發(fā)布人的身份確認，當前司法實踐主要有以下途徑：當事人自認；微信頭像或微信相冊照片的辨認；微信朋友圈發(fā)出的內容，聊天記錄中透露的身份信息；通過其他證人作證來證明該微信號主體身份；微信號是否使用了實名認證的手機號；第三方機構即微信服務提供商騰訊公司的協(xié)助調查等。二是發(fā)布內容的證明，即要證明微信證據的真實性及關聯性。微信聊天記錄易因清理、刪除或更換手機而導致信息缺失，如不注意留存，往往缺乏完整性，受害人需要提供原始、真實和完整的微信內容證據，且要與其他證據存有關聯性，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實踐中對微信證據的保存可使用收藏功能或者錄像拍攝記錄，也可選擇公證或者電子存證的方式固定聊天記錄，法官通常也會現場進行雙方手機勘驗比對，以確認信息的完整性和真實性。
第二，微信群的成員情況與損害事實認定緊密相關，即微信群成員關系是否特定、成員人數的多寡對認定是否構成事實損害具有重要意義。微信群所構成的社交圈可以是由特定關系人組成，如家人群、同事群、同學群等等，也可以是不特定關系人組成，如小區(qū)業(yè)主群、行業(yè)群、某某課程群等等，通常不特定關系人構成的微信群更具有公共空間的屬性，在公共場合中發(fā)布不實言論更容易被認定為侵犯名譽權。微信群的成員及人數關系到侵權行為的傳播范圍及名譽受損的影響范圍，在損害事實認定中是重要的考量因素，如幾個人的家人群很難認定名譽權侵權，但是幾十人、上百人的特定或不特定關系人組成的微信群則可認定為公共空間，與現實生活中的公共場所無異，不因微信群固定人數而有所區(qū)別。
第三，名譽權損害程度的判定。在微信群中發(fā)表不當言論構成名譽權侵權的損害程度可以從該言論的惡劣程度、發(fā)布頻次、持續(xù)時間、網絡傳播的便利、廣泛、快捷特點、發(fā)布信息對成員潛在的影響以及成員反饋的評價等因素綜合考量。
第四，就法律責任承擔方式確定的考慮因素而言，人民法院判決侵權人承擔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或者恢復名譽等責任形式的，應當與侵權的具體方式和所造成的影響范圍相當。為實現侵權方式與造成影響范圍相當的結果，責任的形式應當靈活掌握以更有利達到消除影響的目的。一般來說，微信群侵權以判決在微信群中賠禮道歉的居多，但在存在雙方均已退群或者微信群已解散等情形時，法官也應考量案件具體情況，本著“精準”消除影響的效果的目的靈活予以裁判。
本案中，對于涉訴微信號主體是通過微信服務提供商查證得以確認為被告趙某。小區(qū)業(yè)主微信群具有公共空間的屬性，在該群內發(fā)表辱罵言論與在小區(qū)公告欄張貼告示的行為本質上是一樣的?？紤]到被侵權人已被強制退群且侵權人亦退出了涉訴業(yè)主群，本案損害結果的范圍所及微信群的成員為小區(qū)住戶，被侵權人經營的美容店客戶以小區(qū)住戶為主，該名譽權侵權影響范圍亦基本為小區(qū)住戶，故判決在被侵權人經營場所張貼賠禮道歉公告。
一審合議庭成員：棋其格、王桂華、董學紅
二審合議庭成員：巴晶焱、李 淼、徐 晨
報送單位：北京市順義區(qū)人民法院
編寫人：北京市順義區(qū)人民法院 棋其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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