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裁判文書網
被告人在保險事故發(fā)生后,直接將所有材料報送給保險人,履行了全面告知義務,不存在違反保險合同中的最大誠信原則。而且,保險詐騙中故意是行為時的故意,事后發(fā)現(xiàn)瑕疵未報告,不能認為其具有詐騙的屬性。
(2012)東一法刑重字第2號
被告單位鴻友廠系成立于1997年的臺資三來一補企業(yè),經營范圍包括加工電子、電器產品及配件,掃描儀、DVD機、數(shù)碼相機、攝像頭、驅動器、液晶數(shù)碼投影機、筆記本電腦及半成品、電腦主板及半成品、液晶電視及其零配件、衛(wèi)星定位器及零配件等。2008年8月5日,鴻友廠與平安公司東莞分公司簽訂了《企業(yè)財產險保單》保險單號為XXX28,被保險人為鴻友廠(含一、二廠),投保險種為財產一切險;保險日期自2008年8月12日中午12時起至2009年8月12日中午12時止。保險項目包括房屋建筑、機器設備、存貨、其他物品合計9000萬元。其中存貨6000萬元??偙kU費為46800元。
2008年10月7日22時許,鴻友廠因電線短路導致廠房、倉庫發(fā)生火災,燒毀電子原材料、紙皮、膠紙廢品等財物一批。出險后,中國平安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平安公司)東莞分公司委托了泛華公估公司對鴻友廠的火災損失情況進行公估,并發(fā)函知會鴻友廠,龔敬凱在《知會函》上簽名確認,泛華公估并向鴻友廠發(fā)出了索賠資料清單,明確告知鴻友廠索賠需提交的有關報損資料(包括保險單據(jù)、出險通知書、索賠申請、報損清單、公司簡介、營業(yè)執(zhí)照,投保及出險時資產負債表、損益表等材料)及必須保證提交資料的真實性,鴻友廠由龔敬凱簽收。被告人龔敬凱系鴻友廠的財務經理,負責處理本案火災的報損和索賠工作。
火災發(fā)生前,2008年9月19日,鴻友廠使用車牌號分別為粵ZXXXXX港、粵ZXXXXX港兩輛貨柜車將兩車廠內編號為90號開頭的電子電路板(PCBA)物料從東莞海關運至香港作退港處理(海關報關單編號分別為XXX、XXX)。2008年9月26日,鴻友廠又將一批廠內編號為90號開頭的電子電路板物料從東莞海關運至香港作退港處理(海關報關單編號分別為XXX、XXX)。物料退港處理后,鴻友廠沒有及時在倉庫管理系統(tǒng)內將該批物料完全清除,系統(tǒng)內顯示該批部分物料依然存在于倉庫內。火災發(fā)生后,該廠工作人員將倉庫管理系統(tǒng)內顯示存在的貨物作為損失上報給負責該廠火災報損工作的龔敬凱,再由龔報送給負責公估的泛華公估公司(以下簡稱泛華公估)。倉管員孫定國在統(tǒng)計報損數(shù)據(jù)過程中發(fā)現(xiàn)火災報損資料包含該廠上述已退港處理的部分電子電路板物料,孫于是將該情況告知龔敬凱,龔得知該情況后再上報該廠總經理劉宏文(臺灣人,另案處理),后劉沒有要求龔對保險索賠資料進行修正,龔仍然將包含該廠上述已退港處理的部分電子電路板物料的數(shù)據(jù)作為火災損失向中國平安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東莞分公司索賠。
2009年6月12日,平安公司預付給鴻友廠2950000元保險金。2009年6月30日,平安保險公司和鴻友廠簽訂了確認書,確認最終理算金額為XXX4元;2009年7月10日,平安保險公司和鴻友廠簽訂了保險理賠協(xié)議書,扣除已經預付保險賠款2950000元,平安保險公司還應支付鴻友廠保險賠償款XXX4元。
2009年7月15日,億和公司副總經理陳波受平安公司委托向公安機關舉報,公安機關于同年8月20日受理報案。龔敬凱于2009年8月31日主動到石碣公安分局說明其在火災索賠過程中報損的情況。2009年12月24日,鴻友廠將2950000元預付保險金退還給平安公司。
本院重審中,控辯雙方圍繞被告單位東莞石碣鴻友電子廠、被告人龔敬凱是否構成犯罪這一核心問題分別提出自己的觀點和理由?,F(xiàn)將雙方爭議的焦點和本院評判分列如下:
第一、現(xiàn)有證據(jù)還不能認定鴻友廠保險事故理賠中實施了刑法意義上的欺騙行為。雖然在案證據(jù)能證實鴻友廠在發(fā)現(xiàn)退港物料在報損范圍后沒有主動提出來,此種不作為可以理解為屬于違反最大誠信原則的行為,但違反最大誠信原則并不意味著該行為屬于保險詐騙構成要件意義上的欺騙行為,因為現(xiàn)有證據(jù)還不能排除鴻友廠在實施該不作為行為之前已經履行了作為被保險人的如實告知義務。如果鴻友廠已經通過提交倉庫帳、財務賬以及筆記本電腦履行了全面告知義務,而且在提交這些資料過程中沒有故意不提供某些資料,或故意修改相關報損資料,那么,即使其事后發(fā)現(xiàn)存在瑕疵不主動向公估公司提出,也不能認定其實施了保險詐騙罪意義上的欺騙行為。
第二、本案現(xiàn)有的證據(jù)還不能證實鴻友廠的不作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
1、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證實鴻友廠沒有履行被保險人如實告知的基本義務。
在火災發(fā)生后,鴻友廠第一時間將公司的倉庫帳、財務賬交給了泛華公估,而且在火災后不久,又根據(jù)泛化公估人員的要求,把龔敬凱的筆記本電腦交給了泛華公估的工作人員。該筆記本電腦中不僅有公司的所有財務賬(包括未及時除帳的),而且有公司內部倉管、關務、財務部門之間溝通的oXXXXXk郵件,其中就包括關務馬秀麗發(fā)給孫定國的郵件,其抄送給龔敬凱,里面的正文和附件明確寫了兩批退港物料的時間和具體物料編號,包括每個物料的明細賬?,F(xiàn)有證據(jù)無法證實公估人員是否有查閱該筆記本電腦。不管公估有沒有看,但至少可以說明鴻友廠反饋了全面披露了火災時的相關經營資料,既然公估人員提出電腦打不開,但沒有證據(jù)能證實當時公估有跟鴻友廠提到該情況,也沒有提出補救措施,那么遵循存疑應作有利于被告的原則認定,應推定公估公司已經獲取了電腦內相關資料,至少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排除這種懷疑。
另根據(jù)保險法第22條第2款規(guī)定:“保險人按照合同的約定,認為有關的證明和資料不完整的,應當及時一次性通知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補充提供?!睂τ谫Y料不完整的情況,保險人有義務要求投保人或受益人提供材料,而后者作為非專業(yè)人士,其并不知道如何提供、何時提供、以及哪些材料有用或無用。
2、泛華公估審查不嚴與危害結果之間也有關聯(lián)。
泛華公估的審查程序存在以下問題:(1)對拿走龔敬凱電腦后的處置不當,這屬于被保險人提供報損資料的方式,拿走電腦沒有提取程序,是否能打開電腦亦沒有任何書面告知程序,導致案發(fā)后互相推卸責任;(2)關于帳實對應問題。公司倉庫帳、財務賬確認的物料,有沒有實物相對應,具體的擺放位置是什么。根據(jù)常理,本案退港物料共計有四個貨柜車的量,價值2000多萬元,如果全部堆放在C倉,現(xiàn)場物料堆放位置是不清楚,泛華公估在評估滅失物品時沒有考慮帳實對應和現(xiàn)場位置問題,完全根據(jù)書面賬目確認是不妥當?shù)?;?)對M8性質的認識對定損金額影響很大。如果公估公司查清楚備抵部分的構成,可能對M8倉物料的性質有正確認識,計算的理賠金額會少很多,因為其實際的市場價值很低,也就是市價遠遠低于賬面價值。
因此從犯罪的因果關系上分析,退港物料被列入定損范圍其實與兩個事實均有關系,其一是鴻友廠報損后發(fā)現(xiàn)退港事實沒有主動告知;其二是鴻友廠給了筆記本電腦給公估公司,但公估沒有審查到位。鴻友廠在配合公估公司定損的過程中盡到了作為被保險人的基本如實告知義務,其報損后發(fā)現(xiàn)退港物料在報損范圍中沒有主動提出來,確實違反了被保險人的最大誠信原則,此種情形最多只能理解為被保險人主觀上的一種放任,不是對危害后果積極追求的直接故意。因此,從犯罪的因果關系上看,泛華公估沒有盡到審查責任與危害后果之間也有直接的關聯(lián)。
第三、現(xiàn)有證據(jù)還不能排除保險人在簽訂理賠協(xié)議前已經掌握投保人退港物料的事實,不能排除其處分財產是基于鴻友廠的欺騙行為所致。
2009年6月30日,平安公司與鴻友廠簽訂了確認書,確認最終理算金額為XXX4元。同年7月10日,平安公司與鴻友廠簽訂了保險理賠協(xié)議書,扣除平安公司已經向鴻友廠預付保險賠款295萬元,平安公司還應支付鴻友廠保險賠償款XXX4元。而平安公司第一次報案的時間是在7月15日。受害單位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整理出兩卷報案材料存在疑點。首先要明確一個前提,若平安保險公司確實在簽訂理賠協(xié)議前知道退港物料的事情,那么其有義務主動告知被保險人,(1)從保險法層面,最大誠信原則不僅約束投保人,作為保險人也應該遵循最大誠信原則。因為在保險理賠實踐中,保險人和被保險人均有自己的優(yōu)勢,被保險人對公司實際損失等方面有優(yōu)勢,而保險人在專業(yè)上有優(yōu)勢,故只有雙方均遵循最大誠信原則,才能實現(xiàn)雙方力量的平衡。反推之,如果保險人沒有這個義務,那么就容易出現(xiàn)被保險人夸大部分損失報損,但保險人發(fā)現(xiàn)后故意不指出來,等簽訂理賠協(xié)議后再報案,這樣可以根據(jù)合同約定對整個理賠金額全部免賠,這顯然對被保險人是不公平的;(2)從犯罪構成看,即使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但如果保險公司實際上沒有陷入錯誤認識,那也難以定性為保險詐騙,因為保險公司并不是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如果保險公司明知投保人提供了虛假資料而故意理賠,則阻卻了保險詐騙的客觀方面。
本案中平安公司理賠部相關人員只是提到在保險事故理賠過程中,有人打匿名電話舉報,但他們無法找到這個電話號碼的來源,也拒絕提供這些報案資料中BIN卡等的來源和提取時間。報案人億和公估的陳波陳述平安保險公司給他們提供了線索,后其員工周暉找到鴻友廠員工了解了一些具體情況,至于包括BIN卡在內的相關退港資料的具體來源,其沒有提供相關的詳細情況,而關鍵證人某某沒有到案。由于無法排除保險公司或公估公司是否在簽訂理賠協(xié)議前掌握退港的相關情況,故遵循存疑應作有利于被告的原則認定,被告人的辯解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至少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排除這種懷疑。
第四、對被告單位犯罪行為和犯罪動機的認定沒有排他的證據(jù)證明。
鴻友廠對已提交的數(shù)據(jù)未通知予以剔除可能有多種原因或動機,如:基于保單的規(guī)定,不更改不影響理賠數(shù);或鴻友廠作為來料加工企業(yè),進出貨物均是公開透明的,也經過報關公司及報關人員的多重手續(xù),故此公開可查不需更改。認定鴻友廠騙保構成犯罪,需充分的證據(jù)證明鴻友廠不通知剔除數(shù)據(jù)這種不作為只有隱瞞和夸大損失一種排他的目的選擇。
第五、本案中自動增加條款應當予以適用。
自動增加條款的適用直接關系到本案的保險詐騙金額問題。企業(yè)已經發(fā)生火災,該保險合同在履行過程中,沒有滿一個季度是否需要申報存在疑問,在簽訂合同后第一個季度如何適用自動增加條款,合同沒有更明確的規(guī)定。一般而言,保險人具有專業(yè)優(yōu)勢,沒有明確的地方應作有利于被保險人的解釋且根據(jù)《保險法》第30條的規(guī)定,對合同條款有兩種以上解釋的,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應當作出有利于被保險人和受益人的解釋。
綜上,現(xiàn)有證據(jù)雖然能證實鴻友廠違反了最大誠信的原則,但還不能認定其違反了保險合同當事人的誠信底線原則,不能證實鴻友廠、龔敬凱客觀上實施了欺騙保險人的詐騙犯罪行為。因此,本案屬于主要犯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鴻友廠、龔敬凱不構成保險詐騙罪。對被告單位東莞石碣鴻友電子廠、被告人龔敬凱及其辯護人提出被告單位東莞石碣鴻友電子廠、被告人龔敬凱不構成保險詐騙罪的辯護意見理由成立,應予采納。
本院認為,公訴機關指控被告單位東莞石碣鴻友電子廠為牟取非法利益,夸大損失的程度進行保險詐騙,數(shù)額特別巨大;被告人龔敬凱身為東莞石碣鴻友電子廠財務經理,負責報損和理賠工作,系單位的直接責任人員,指控被告單位東莞石碣鴻友電子廠、被告人龔敬凱犯保險詐騙罪缺乏確實、充分的證據(jù)證明,屬于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罪名不能成立。
一、被告單位東莞石碣鴻友電子廠無罪。
二、被告人龔敬凱無罪。
如不服本判決,可在接到判決書的第二日起十日內,通過本院或直接向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書面上訴的,應當提交上訴狀正本一份,副本二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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